不買房的年輕人,盯上了500月租的公租房
發布時間:2024-01-05 08:46:25 913人看過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排隊住公租房了。
在省錢和性價比以外,年輕人們開始追求更加穩定、長期無風險的生活。既然大家不再熱衷于購置房產、進入婚姻,不如租最便宜的房子,把錢都用在自己身上。
于是,在政策允許、條件滿足的情況下,公租房成為了一些人的最優選擇。
撰文 |邱瑜敏
編輯 |薇薇子
一房難求
為了這套房子,吳月等了足足八年。
就是這套使用面積五十多平的兩居室,位于深圳光明區長圳地鐵站旁,2021年完工的新房,清爽明亮,所在的小區,還配套了三所幼兒園。附近兩公里,同戶型的房子最少都要租到3000元/月,但這里的月租只需要1300元。
公開報道中,這個小區被稱為“中國最大裝配式公共住房”,總建筑面積有116萬平方米。2022年開放了面向公共租賃住房“在冊輪候人”的申請,有超過28000戶提交了材料,只有7056戶得到了入住資格。
85后吳月,便是其中之一。公共租賃住房,簡稱公租房,指的是由國家提供政策支持、限定建設標準和租金水平的保障性住房。按照深圳的政策,申請公租房要拿號排隊,先取得資格,再選擇想入住的小區,位次越靠前,中簽的幾率越大。
吳月的號,是2015年開始拿的。她是廣東梅州人,那一年,她剛剛在深圳落了戶,做著一家酒店的銷售工作,拿著不到五千塊的工資,和丈夫住在月租不到一千的城中村里。生活算是穩步上升,但僅靠自己的小家庭在深圳買房,看起來希望渺茫。
吳月所住的小區,圖源吳月
公租房的政策,還是朋友跟她說的,有戶口和社保,不需要收入證明,就可以申請到租金更便宜的房子。她拿到的是10萬多號。按照政策,每個人只有三次機會選擇心儀的小區,沒有選中就需要重新排隊。
八年來,她小心翼翼地等待著出手的最佳時機。但公租房的供應量實在太少,可選項里,要么位置太偏,沒有交通;要么周圍環境不好,配套缺失,她一直沒有下手。唯一的一次申請還是因為誤觸忘了撤回。
2020年,孩子出生了,這讓她緊迫了起來。懷孕時搬了第四次家,依然住在城中村四十平的一居室,房子是農民自建房改造的,五樓沒有電梯,上樓都費勁,“畢竟有了小孩之后,不想他住的環境太差。”
吳月更仔細地搜集消息,加入了各種共享公租房信息的群,每天“爬樓”,不放過任何一條有用的內容。2021年,吳月看到了現在公租房小區待申請的新聞,靠近地鐵,面積大,還有學校配套,她打算下手了。
2022年,排在她前面的輪候人終于只剩下3萬多人。她在這批公租房開放申請的第一天就提交了材料,她盤算著自己的位次,預估“大概有60%的機會”,畢竟已經等了8年了。
這次,她旗開得勝。23年8月,她搬進了新家。很快她就發現,同一個小區的鄰居們,幾乎都是像她這樣謹慎等待了很多年的80后,“有人甚至等了10年”。
在寸土寸金的一線城市,穩定、便宜的公租房正在成為更多年輕人的選擇。截止到2024年1月3號,在深圳市住房和建設局官網,能查到的輪候排位已經到了482164,48萬人正在等待。
雖然是保障性住房,但各地的公租房條件并不差。著名的北京百子灣公租房,就由建筑師馬巖松帶領的MAD建筑事務所設計,被稱作“最美公租房”;上海的五里橋公租房也別出心裁,采用褐色仿古面磚與亮色涂料,做了圍合式街坊設計。
北京百子灣公租房,圖源小紅書博主@給建筑留影的小花姐姐
不同城市規則不同,但公租房的申請門檻確實不高。“后浪研究所”在查詢了北京、上海、深圳、廣州等一線城市的公租房申請信息后發現,一般來說,當地戶口、居住證、勞動合同、社保繳納證明等等文件都是必須的,另外一個重要條件是在申請地沒有房產。
有的城市會設置收入門檻,如深圳23年8月新發布了通知,明確了人均年可支配收入54000元,而上海、重慶等地則沒有財產收入限額。
但想要住進公租房并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有的城市是輪候政策,按排隊順序入住,有的城市則是抽簽搖號規則,跟成百上千個人拼運氣。
一般來說,偏僻的小區,更容易中簽。交通方便、配置完善的小區,自然炙手可熱。
重慶90后女孩麥子在2022年排隊搖號中一套中央公園附近的兩居室。當時,小區交通并不方便,門口沒有軌道交通,她從家里去上班都要先坐半小時公交到地鐵站。也因為交通配套并不完善,競爭并不激烈,她的搖號過程非常順利。
到了23年,家附近500米開通了一路地鐵站,便利店、餐館也開得遍地都是,小區附近有了煙火氣,她發現人越住越多了。根據最新公開的數據,小麥所住的小區,23年最后一次開放申請,一共有7072人競爭195套房源,中簽率只有2.76%。
而重慶最火熱的公租房小區民心佳園,則有24050人競爭196套房源,中簽率僅在0.81%。
另一種“塵埃落定”
公租房最大吸引力就是它的價格。一般來說,公租房按照房屋面積收費,大多是當地同等地段房租的30%-50%左右。
開啟“十二年公租房計劃”,是滬飄小穎充分計算后的決定。2023年開始,她和男友一起申請了上海的公租房,倆人規劃一共在上海申請十二年的公租房。
上海的公租房政策是每兩年可以續簽一次,一個人最多住六年。
上海閔行區在官方網站上發布的公租房房源,圖片位于恒基旭輝中心
小穎和男友都是90后,兩個人都在互聯網企業工作,年收入加起來也有80萬左右。雖然這些年兩個人手里也有了積蓄,卻遲遲沒有決定買房。
“湊不夠首付。”小穎屬意新房,這兩年她也看過兩個新樓盤,但是小區都建得很遠,也很少有總價較低的小戶型,動輒四五百萬的價格讓她倍感壓力。居住成本也高,“物業費最低5塊一平,停車費租的話也要1500一個月。”
小穎算了筆帳,自己最多選擇25年的貸款,如果買300萬的房子,每個月將背上2萬元左右的房貸。雖然兩個人目前收入不錯,但她也不敢輕易承擔斷供的風險,“多少人一個月工資能有這么多呢?”
小穎和男友的家庭并不富裕,父母都已退休,在物質上沒辦法提供支持,還需要他們贍養,買房只能靠自己,要用一輩子的付出才能換一個房子?這在小穎看來并不劃算。
至少未來十年都不會買房了,她和男友想的很明白,“你也知道的,在北上廣買房這件事情它和個人努力不是強掛鉤的”。
圖源unsplash
不再像上一輩那樣執著于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像小穎這樣想的年輕人并不在少數,他們放低了對未來在居住上的預期。
而公租房,除了便宜之外,官方屬性注定了它有另一層賽過普通租房的優勢:穩定,不折騰,有安全感。
95后重慶女孩麥子經歷過關于租房的各種“磨難”。
2020年,她在天津工作,住的是長租公寓,與人合租一間三居室,月租1800元。但在剛住進去幾個月后的冬天,蛋殼公寓暴雷,房東上門來趕人,她們幾位住戶跟他轉圜,最終又以1300每個月重新簽訂了租房協議。而已經投進去的大幾千,也再也討不回來了。
再往前推,2014年麥子剛畢業時,居住在長三角地區,為了省錢她住了一間群租房,房子硬生生隔了五個屋子,這樣的合租價在八百塊。住了幾個月,她的房間被人入室盜竊,房間里一片混亂。她連夜報警,靠監控揪出了小偷,竟是她的群租房室友。
不靠譜的中介、房東甚至是同住室友……真是受夠了。所以,麥子在計劃回重慶發展的時候,就早早申請了公租房,2022年4月,名額落定,她一回來就把家搬到了公租房。
一種令人心安的情緒價值,正是公租房能提供的。
麥子在陽臺種的小白菜,圖源麥子
按照不同政策,公租房的居住時長一般在2-5年不等,但在一些城市,比如重慶,只要符合當初申請的條件,就可以長期續簽,也就是說,只要保持社保、不在當地購置新房,就可以一直在公租房住下去。
“給自己一個固定的住處,雖然不是買來的,但也是家,不一定只有買的房子才叫家。”麥子形容這是一種“塵埃落定”的狀態。關于將來,麥子的原話是,“能住多久住多久”。
她已經年過30,家里常有催婚,也會有人質疑,“怎么30多了還單身未婚住公租房?”。
但這并不影響她自己對當下生活的滿意,“我有房子,可以住得很舒服,種種菜養魚,我有讓自己幸福的能力,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好,沒必要非要再拉個人(湊合)。”穩定的公租房確實給她添了些“敢于單身”的底氣。
選擇公租房背后的動力,不僅僅是為了省錢和性價比。像小穎、麥子這樣的年輕人,放低了買房的預期后,在相對穩定的公租房里,獲取到了當下生活中的安全感。
壓力驟然減輕后
“十二年公租房計劃”的出現,是小穎在消費觀上的“分水嶺”。
在此之前,小穎可是信奉“延遲滿足”那一套的,老想著,能省一點是一點。盡管已經30而立了,為了攢錢買房,她從沒在物質上好好滿足過自己。
但有了“十二年公租房計劃”,日子就可以過的不那么委屈自己了——既然未來的日子都計劃在公租房生活,那買房的壓力就驟減了。小穎開始不再像往常那樣“害怕花錢”。
23年8月,她打算去香港看演唱會,沒搶到好位置,想從黃牛那里買門票,對方加價到5000讓她猶豫了很久,但她還是買下了,“仔細想想這5000甚至都買不來0.1個平方”。換在之前,她可不舍得這樣花錢。
要攢錢、買房的焦慮少了,連使用外賣軟件的頻率都變高了。之前,“外賣活動太多,滿多少減多少,哪家可以用優惠券,我可能比較計較這些小錢,所以我選不出來。”但現在,一個配送費都需要12塊的15塊錢小蛋糕,她也可以痛快下單,“我現在就想吃,我現在高興比12塊錢重要。”
圖源unsplash
微妙的變化,在年輕人入住公租房之后,徐徐蕩開了。
95后女孩曉楊在23年5月住進了重慶的公租房。4個月后,她從已經工作了兩年的互聯網公司辭了職。
兩件事情不無關系,“搖中房子之后好像有底氣了”。之前曉楊和男朋友住在一套1800的一居室里,兩個人加起來的收入一個月一萬出頭,房租的壓力,讓她絕不敢隨便提離職,哪怕22年初她就有了想法。
曉楊做的是審核工作,上班時間非常不規律,有時候要上班到凌晨4點,第二天作息還沒有調整好就要在早上7點到崗。公司還有更荒謬的規定,“上廁所的時間不能超過5分鐘”。
但壓力在她入住公租房后驟然減輕了。現在這套套內面積50平的一居室,每月房租只要500元。在很多非一線城市,公租房一居室的價格也大多在500元/月左右,這個價格足夠讓年輕人們不再焦慮房租問題。
“可以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了。”2023年9月份,曉楊正式辭職,還到福建和北京旅游了一段日子。
許多年輕人在社交網絡分享公租房居住體驗
她和男朋友原本有個買房結婚的規劃,“如果別人結婚都有房子,我們沒有該怎么辦?”。倆人制定了一個攢夠十萬元就結婚的目標,降低物欲,衣服和化妝品基本不買了,每次網購好評返現的幾塊錢羊毛也不放過,她喜歡淘十來塊的小飾品,逛街時看到都要糾結很久然后放棄。
但時間一長,曉楊發現,即便這么摳,一個月也就多攢個一兩千,生活也沒有變更好,“好像買房子并沒有讓我像以前那么快樂,如果舍棄房子可以讓我們有更輕松的生活,為什么要一定執著于有個房子呢?”
而買房,需要“持續掙一個比較好收入的能力”和“一份永遠不會被開除的工作”,對此,阿朱可不敢打包票。購置房產的信心退了潮,“如果有錢,我更愿意花在自己身上。”
住進公租房以后,曉楊花了兩萬多塊購置了許多新家居,不買二手貨,也不買便宜的。日常的花銷也不吝嗇了,以前不敢買三十塊的排骨,現在想吃可以不顧及價格。
公租房已經成了她真正意義上的家。去年5月曉楊拎著大包小包從月租1800的房子里離開的時候,就下定了決心,不買房了,就在這里住下去,“這必須是我的最后一次搬家。”
一房難求
公租房很搶手,但當然也并不是完美無缺。
在社交媒體上,常有入住公租房后迅速退租的年輕人,紛紛吐槽自己踩坑了。有人就提到住進公租房后滲水、掉墻皮,也有人提到房間的隔音差,鄰居說話都聽得到。
這些情況麥子也遇見了,但她表示能接受這些小瑕疵,“隔音肯定是很差的,它防水做的不太好,挨著衛生間的那一塊會開裂,周邊的素質也沒有很高。一分錢一分貨,你得接納。”
交通也是一個大問題,公租房一般修在城市新興板塊,這也意味著遠離中心,可能需要長時間通勤。吳月的房子在長圳地鐵站旁,她每天上班要花上一個半小時,早上七點就得出門,晚上到家已經快十點了。最近,吳月也有打算在更近距離內換一份新工作,畢竟,天天極端通勤不是每個人都能受得了的。
不過,關于房子,最大的擔心還是政策的彈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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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發現,小區里住進了越來越多的年輕人。22年剛搬進來時,還沒有這么多人,一年多過去了,如今走在路上,都是年輕面孔。這是一個很好的信號,小區火熱,人氣旺盛。但也預示著,想住公租房的人越來越多了。
這也是她所擔心的,未來是說不準的,雖然按照目前的政策她可以一直住下去,但保不準哪天規則改變,對工作、收入有了新要求,她就不一定可以在房子里安心住下去了。
雖然每個城市的準入政策不同,但大多都明確規定了入住的期限,到期后要經過審核,確認仍然符合申請資格后才能續簽。這也是防止有人鉆漏洞,避免對國家資源造成浪費。
2023年11月,#湖南4個公租房小區排查出766戶公職人員#的新聞引發熱議。公租房準入的門檻和條件也被廣泛討論。
長期研究住房保障的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聶晨告訴“后浪研究所”,像上海這樣的城市,“如果需求側已經實現了應保盡保,城市房子供給多,申請條件就會寬松,所以公租房可以面向青年作為過渡性、臨時性的住房。”
但聶晨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公租房數量少,房租還低,需求還多,不設收入門檻,會對還在排隊中的低收入群體造成負面影響。至少需要設計收入線,低于這個收入的群體作為優先獲得群體。”
深圳市就出臺了對收入財產的限額要求。2023年8月1日,《深圳市公共租賃住房管理辦法》施行。明確規定了,“申請人及共同申請人的家庭人均年可支配收入和家庭財產總額均符合本市規定的限額標準”,按照辦法,年均收入超過54000的就無法再申請公租房了。而此前的申請門檻,并沒有給出明確的收入線。
圖源unsplash
這或許是一個風向。
“目前更多針對年輕人安居需求的,應該是大規模建設和籌集的保障性租賃住房。”聶晨提到的保障性租賃住房,通常被稱為保租房,這類型房子與公租房的最大區別,就是公租房的提供主體是政府,而保租房則是多渠道供給。保租房的租金一般在市場價的90%以下,若論價格優勢,比起公租房,保租房確實遜色些。
根據住建部的數據,2022年前10個月,全國保租房已開工建設和籌集233.6萬套(間),從2021年6月以來,全國已開工建設和籌集保租房約330萬套(間),預估可解決近1000萬名新市民、青年人的住房困難問題。
一切都還得交給時間,而眼下,公租房顯然是最誘人的。
小穎仍在排隊等位,只要不離開上海,她就不會放棄住公租房的念頭,和幾百萬的房子比起來,月租三五千的公租房實在是太香了;麥子也打算一直續住,只要資格還在,就不會離開這個“屬于自己的小家”;吳月雖然對自己的公租房很滿意,但也開始關注買房的事情了,不過,在房價幾百萬的深圳,商品房仍然是遙遙無期的夢想。這次,她盯上了政府的“安居房”,這種房子遠低于市場價,但無法擁有完整的產權,不可以買賣,卻是她能夠得到的在深圳扎根的機會。
畢竟,對于買不起房又想擁有自己的房的打工人來說,能安身的地方,就是家。
(應受訪者要求,吳月、麥子、曉楊、小穎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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